父亲用权威影响了我15年,我反权威用了大半生
你可知人有三度出生?
有的人穷其一生 , 也未能迎来第三度出生 , 始终生活在原生家庭的影响中 。
在我的圈子里 , 大家都叫我林溪 。
发表小说散文时署名林溪 , 新闻报道时写的是本报采访人员林溪 , 《未来教育家》杂志的内页上印的是首席编辑林溪 。
不仅如此 , 翻看离开老家石门之后 , 所有评优评先以及获奖证书上的名字 , 都无一例外的是林溪 。 绝大多数人不知道这不是我的本名 。
1 、 童 年
我出生在湖南石门的西北山区 , 一个叫安乐的小山村 。
在那里 ,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煤油灯才退出历史舞台 。
那块土地闭塞而贫瘠 , 童年的记忆里很多是关于挨饿的体验 。
我家兄弟姐妹五个 , 父辈很艰难地养活着我们 。
母亲很勤劳 , 白天跟男劳力一样出工 , 晚上收工回家还得做饭、剁猪草、煮猪食、洗衣服、缝缝补补等 。
大姐承担起做饭的使命时 , 才六岁 , 搭把椅子才能够着灶台 。
父亲读过私塾 , 念过高小 , 是断然不会去干家务活的 。
他喜欢跟人讲一些古书的内容和观念 , 从《大学》《中庸》到《诗经》《尚书》 , 更多时候是讲《封神演义》《聊斋志异》上的神话和鬼白话 。
晚饭过后 , 方圆几里的乡亲就会汇聚到我家 , 听我父亲讲故事 。 这为我开启了童蒙 , 从小到现在 , 我都喜欢阅读 , 与父亲不无关系 。
受过儒家传统文化浸润的父亲 , 对外人有说有笑 , 在家里却不苟言笑 , 威严得很 。 年幼时 , 我常常羡慕那些能和父亲说说笑笑的人 。
记忆里 , 我和父亲的眼神从未有过温情的交织 , 他正眼看我总在我令他感到不满的时候 , 用威严的脸与刀子般的目光 。
我家有很多规矩 , 这些规矩大多令我很反感 。
比如 , 男人的衣服必须晾在女人的前面 , 不如此就挨骂 。
来了客人 , 父亲陪客 , 母亲辛辛苦苦准备了饭菜 , 却只能待饭局结束后在厨房里吃点残羹剩肴 。
大姐未成年时即由父母做主许了一户人家 , 待她自己有了喜欢的男孩 , 父亲宁愿她去死也不能毁婚约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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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、 决 裂
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重复 , 多少次 , 我想反抗父亲 , 却不敢 , 但反抗的种子早已在内心生根、发芽、茁壮成长 。
第一次反抗 , 是念师范一年级的那个寒假 , 那时我的未来不仅是已注定了要吃国家粮的人 , 而且当下学费和生活费也都是国家发放的 , 我有了反抗父亲的底气 。
那是正月的一天 , 家里有亲戚来拜年 , 我母亲在厨房里忙碌 , 父亲在堂屋陪客人烤火、聊天 。
哥哥姐姐都出去拜年了 , 由于分身无术 , 母亲喊父亲去新屋帮她拿个做饭要用的材料 。 父亲极不情愿的起身 , 当着客人的面笑笑嘻嘻地说:你们看 , 死了堂客的人就是这样!
我经过堂屋 , 恰巧听见 。
一股怒火 , 从心里升起——作为一家之长 , 他居然诅咒我的妈妈!当着客人的面!!在忌讳说一切不吉利之话的正月初几!!!我极力控制着自己 , 当他问我要新屋钥匙的时候 , 我于几米开外将钥匙狠狠地掷向他的身体 。
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, 眼神骤然间又变成一把刀子 , 刺向我 。 这次 , 我站在原地 , 没有逃跑 , 定定地看着他 , 一时间 , 刀光剑影 。 最终 , 他败下阵来 , 捡起钥匙走了 。
从那以后 , 读师范期间 , 我给家里写信 , 只字不提父亲 。
我不去想 , 我作为村里第二个靠读书走出去的人 , 他正引以为傲呢 , 这种做法会给他怎样的打击 。 我沉浸在挑战父亲成功的快意里 , 倔强地按照自己的认知去处理事情 , 认为他需要一些反省与改变 。
普通话过关时 , 有汉寿籍的同学跟我说 , 你的名字既有翘舌音又有平舌音 , 叫的时候需要一字一顿才能念准 , 喊口号一样 , 好费劲 。
这让我萌发了改个名字的念头 , 教书的时候 , 我给自己改了名 , 但还姓宋 。 后来停薪留职去深圳 , 有了发表文章的机会 , 就开始用林溪的笔名了 , 这一用就是20多年 。
在户籍管理不严的时候 , 我甚至还办了个林溪的身份证 , 便于取出粗心的编辑寄给我的稿费 。 那么做 , 我觉得很正常 , 写文章的人 , 不是都有个笔名么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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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 、觉 醒
直到做了心理咨询师 , 学了精神分析 , 跟张玲老师做个人成长 , 我才意识到 , 我的潜意识在用这种方式宣告对父亲的彻底反叛——我的成功与失败 , 我的荣与辱 , 与你宋氏 , 没有什么关系 。
这样的觉知 , 让我吓了一跳 , 我甚至本能的想否认 。
我怎么可能背祖离宗呢?青春的叛逆期过后 , 我就开始致力于帮助父母改善关系 , 融洽那个家庭的氛围;虽然我无法勉强自己去敬父亲 , 但孝还是做到了的 。 在父亲去世前的很多年 , 我们的关系 , 就跟寻常的父女一样 , 买东西、给钱、逢年过节回去看看、带他出去旅游……我怎么可能背祖离宗呢?
然而 , 叛离的行动 , 一直在潜意识深处发生 。
父亲给我的人格打下的烙印 , 也一直在影响我的人生 。 2017年3月下旬 , 我参加了“幸福家种子师资班”的课程培训 , 其间 , 对于这点有了更深的觉察 。
首期培训有四天 , 我们长沙的学员无需预订酒店房间 , 中午就只能在会场休息 。 那天中午 , 我找到一个靠墙的地方 , 准备眯一下 。
一个长得像大头娃娃的义工对我说 , “你不能坐在那儿 , 我们正在做课件 , 不能提前曝光 。 ”
我离他们还有点距离 , 对他们做什么也毫无窥探欲望 , 我只是想休息一下而已 。
大头娃娃听了我的解释很严肃地说 , 不行 , 这是规矩!
我内心想 , 什么破规矩?这是公共场合 , 又不是你的私人空间 , 凭什么拿你的规矩来跟我说事儿 。
我掏出手机来看 , 愤愤然 , 不想动 。 大头娃娃起身拉我 , 我坐得更稳了 , 不说话 , 沉默应对 。
直到另外一个人说 , “那我们移个地方吧 。 ”我才起身离开 , 内心依然情绪难平 。
大头娃娃在我身后嚷嚷 , “我请她离开 , 已经对她很客气了!”我回首说,“你有什么资格让我离开!”
另外寻了个地方坐下 , 眯了一觉 , 醒来依然有点不舒服 。
我开始觉察自己 , 大头娃娃的话究竟是哪个部分刺激了我 , 这个外在刺激进入我的内部 , 又触动了我什么 , 从而引发不愉快的反应?
我仔细回味 , 发现激发我的是“规矩” , 我对所谓规矩历来反感 。
参加工作以来 , 我反对权威 , 挑战自认为不合理的规矩 , 面对霸王条款据理必争 , 我自然而然地做着这一切 , 从来没有去思考这是因为什么 , 反而认为这是一个采访人员必有的素养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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直到去年做自我成长时 , 我才觉察到 , 这些其实源于我对父亲所表现出来的封建式权威家长的反抗 。 做采访人员的职业 , 算是对这种内驱力的一种升华吧 。
大头娃娃的规矩 , 正是刺激了我的这部分内在 。
其实他那么表达 , 也一定有源于他内在的需要 , 就像我在那时那刻必然会反抗一样 。 他强调规矩 , 也许他就是在那么一个原生家庭长大;在自己的小家 , 他也可能拿自己的话当规矩 , 就正如我的爸爸 。
冲突起时 , 受潜意识的驱使 , 我们都做出了自动化的反应 。
我突然意识到 , 我和大头娃娃其实是同类 。
他内化了父亲的权威 , 而我则培植出了反权威 , 我们是同一事件的两极 。
看清这点 , 我感觉释然了 。
终于可以看到大头娃娃其实也挺辛苦的 , 为此次活动拍照 , 摄取了好多有艺术水平的镜头 。
他想制造点惊喜给老师 , 希望周围的人都离开 , 那我就离开呗 ,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。 只是 , 只是 , 当时已自动化 。
时时保持对自己内心和反应模式的觉察 , 当觉察成为习惯 , 新的反应模式也就形成了 。
我还需要努力 , 但我接纳我自己的不完美 , 允许自己有这么一个觉察的过程 。
4 、回 归
由于持续地做了自我成长 , 因此当很多学员在很多课程环节哭得稀里哗啦的时候 , 我能够平静地去回忆自己的过往 , 情绪稳定地听别人讲述他们的故事 。
这也是一个心理咨询师必须做到的 , 如果一个来访者的故事 , 能够令咨询师哭得跟他一样厉害 , 那么这个咨询师心理一定有未了的情结 , 暂时还帮助不了来访者 。
如果不曾在督导师的陪伴下 , 进行专业的自我成长 , 我们每个人的潜意识深处都可能有一些未了的情结 , 将我们的当下与过去牵扯在一起 。 我们的自我 , 就可能没有得到很好的分化 。
“幸福家种子师资”课程培训的第三天 , 导师引导学员进行了团体辅导“自我的分化”之与父母的分化 。
所有的学员都戴上了眼罩 , 音乐声响起 , 爸爸妈妈浮现在我的面前 , 背对着我 。
我对他们说 , “亲爱的爸爸妈妈 , 感恩你们给了我生命 。 我接受你们留给我的优秀品质 , 它们将成为我人格里面的力量 。 同时 , 我也有权利拒绝你们带给我的不好的体验 , 和我无法完成的期望 , 这一部分我要还给你们 , 我要成为我自己!我是宋、丛、春!”
没错 , 我喊出来的是这三个字:宋丛春!那一刻 , 林溪远去 。 那一刻 , 我感受到了回归 。
持续了三十年的决裂 , 蓦然回归 。
是回归 , 也是自我这个个体的分化 。 从那一刻起 , 父亲是父亲 , 我是我 , 他给我的血脉 , 已然相承;他的缺点、局限与带有他那个时代特征的对我的要求和态度 , 我还给了他 。
我不知道 , 父亲在天堂能否看到这一幕 , 我只知道 , 泪水已经打湿了我的眼罩 。
睁开眼时 , 映入我眼帘的是一个生日蛋糕 , 上面插满了散发着光明的蜡烛 。 “幸福家”为学员准备这个仪式 , 来庆祝我们每一个人的新生 。
第一代家庭治疗师萨提亚认为 , 人有三度出生 。
一度是精子和卵子的相遇 , 生命从此形成 。
二度是从母体的娩出 , 进入一个家庭系统 。 为了生存 , 得适应(或讨好)那个系统 。
三度是我们成为自己的决定者 , 放下过去 , 面向未来 。
能够成为自己的决定者 , 真好啊!
我在舞动着的队伍里穿行 , 为每一个相视一笑的学员 , 喂上一口蛋糕 。
这一生 , 我叫宋丛春 。 有一小撮亲友 , 呼唤我就叫春 。
林溪是我的笔名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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