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婆的以毒攻毒之计

大婆的以毒攻毒之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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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王二狗+王皮皮

01

下雨了 , 药铺早早打烊 。 一直到三更 , 我恍惚闻到药味 。

药味!

我瞬间清醒 , 大惊失色 , 冲进药房 。

我师姐穿一身夜行衣 , 背对着我 , 慢悠悠地煨着火 。

不是遭了贼 。

我放下心 , 问她:“师姐 , 你半夜三更熬药干什么?这药杀人于无形 , 不能随便用 。 ”

我师姐淡淡道:“驭夫 。 ”

02

我师姐叫鸳鸯 。

她家乃是江南一地的医药世家 , 她父亲亦是我二人的授业恩师 。

当年她遵从师傅之命 , 嫁给一年少书生 , 不想这年少书生几年间飞黄腾达 , 已在此地任了知府 。

几个月前 , 我们的师傅——鸳鸯的父亲过世 , 她匆忙赶回江南扶丧 。

船行一月余 , 眼看对岸就是故乡了 , 鸳鸯收到婆婆的加急书信 。

信上写着:执生剿匪失利 , 被弹劾 , 已下狱 , 速回!

回去可就是逆风了 。

鸳鸯归心似箭 , 但还没来得及回信 , 另一封信又来:执生已被定罪 , 府中尽数抄家 。

鸳鸯干脆弃舟行马 , 日夜不休地往回骑 。

婆婆又来信:执生被判斩监候 , 速速归家!速速归家!

半月余 , 鸳鸯骑坏了4匹马 , 最多的一天收到婆婆三封信 , 一向盛气凌人的婆婆在信中苦苦哀求她早日回家 , 若有门道 , 一定早早用上 , 救一家老少于水火 。

又过三日 , 她接到一封无名来信说 , 陈府已被定了串通盗匪的谋逆罪 , 株连三族 , 满府上下从主子到仆人全都下狱 , 陈执生和婆婆在狱中被打得奄奄一息 , 只待三日后斩首 。 信中让鸳鸯不要回家 , 速速逃命为上 。

03

师姐望着炉火 , 道:“师妹 , 我知道这信是你写的 。 ”

我叹口气:“是 。 当年咱俩出来闯江湖 , 陈执生对你一见钟情 , 再有师傅斡旋 , 你嫁于陈家 。 我生性淡泊 , 便在城中开了间药铺 。 外人虽不知道你我二人的关系 , 我却不能见死不救 。 ”

师姐拿出一口老瓷碗 , 倒了水 , 喝一口 。 似回味悠长 。

“他们都没死 , 可是 , 从前热爱我的陈执生 , 却再也回不来了 。 ”

04

鸳鸯认出了我的笔迹 。

此刻 , 离家还有小半月的脚程;更何况她知道 , 巡捕不会比我的信来得慢 。 越往前走 , 等着缉拿她的人就越多 。

鸳鸯在驿站停下 , 歇了马 , 进了一间酒家 。 酒足饭饱 , 她换了一匹最快的马 , 一骑绝尘 , 奔往家的方向 。

进城时 , 鸳鸯蓬头垢面 , 形同乞丐 , 然城中却一片祥和 , 并无大事发生的样子 。

后来 , 终于有人认出了她 , “哎呀!那不是知府夫人?!”

消息不胫而走 , 街道两侧满是围观的人 。

早有捕快听说消息 , 从人群中挤出来 , 立在鸳鸯面前 。

“你可是陈夫人?”

鸳鸯只道死期已到 , 直起腰说:“不错 , 我是陈执生之妻 , 知府夫人 。 ”

如在梦中般 , 鸳鸯被请上马 。 她听见街上行人议论 , 才知道陈家被平反 , 丈夫大难不死 , 已经官复原职 。

到了家门口 , 陈府褪了色的灯笼仍在大门口高高挂着 。 没有人出来迎她 。 府上一片萧条;仆人稀少 , 全是一副死里逃生、大病初愈的苍白样子 。

鸳鸯原本认为 , 这家很快会恢复从前的模样 。

婆婆尖酸刻薄 , 饶是她出身江南医药世家 , 仍觉得她配不上自家儿子;仆人虽然逃得多 , 留下少 , 但一向尽心尽力;她的丈夫陈执生 , 一向爱民如子 , 护着鸳鸯 。 那个家 , 有争吵有辱骂 , 是活生生的 , 热腾腾的 。

可是很快 , 鸳鸯发现一切都变了 。

一家人一起吃饭 , 婆婆总是要说起被抄家的日子 。

每当这时 , 执生便热泪盈眶 , 和母亲一起又哭又笑地回忆他们一同坐过的牢房、挨打的伤痕 , 临杀头的那些危机时刻 。

府里没有再进新人 , 在一旁侍饭的几个下人 , 经过此事 , 似乎少了主仆界限 , 经常和两个主子相对落泪 。

鸳鸯一句话都插不进去 。 一句不是都不能说 。

有一天 , 鸳鸯使唤丫鬟小红做一碗鸡蛋羹 , 等了半日 , 迟迟不来 。

她亲自去小厨房查看 。

刚走到门口 , 只听见小厨房里小红和另一个丫鬟笑着说:“现在知道回来过太平日子了 , 当初咱们家蒙难的时候干嘛去了?还有脸吃鸡蛋羹……”

鸳鸯想着教训两人 , 可是心知此时此地 , 自己为这一碗鸡蛋羹大发雷霆 , 决计讨不了什么好处 。

又有一天深夜 , 她路过婆婆房间 , 听见婆婆房里传出笑声 。

她刚想进去 , 突然听到婆婆笑问:“鸳鸯到底是个什么肚子?中用不中用呢?”

鸳鸯悄悄伏在窗缝旁往屋里看 , 只见执生跪在塌下 , 给婆婆捶着腿 , 另一个浓妆女子在给婆婆捶背 。 那女子 , 低眉顺眼 , 眼角含春 , 赫然正是小厨房里的小红 。

陈执生道:“鸳鸯的身子倒没病 。 ”

婆婆说:“江湖女子 , 身子自然结实 。 那怎么这么多年肚子还没动静呢?”婆婆压低了声音 , 道:“是不是你们的法子不对呢?”

屋里的烛火照出执生通红的脸 , 映照出小红含羞的脸 。

婆婆压低了声音 , 说:“夜里头 , 让小红伺候吧 。 你那鸳鸯 , 怎能比得上小红跟咱们共过患难?”婆婆将小红的手放在陈执生手里 , 道:“给小红说说 , 她是怎么伺候你的?”

小红看了陈执生一眼 , 眼波流动 , 中人欲醉 。

鸳鸯转身往房里走 , 眼睛疼得流出泪来 。

05

时光愈走 , 鸳鸯愈觉物是人非 。

那天凌晨 , 鸳鸯稍有困意 , 却听见“梆”地一声 , 像钉子钉在木板上 。 紧接着是府中下人喊:“不好了!老爷 , 夫人 , 不好了!土匪绑了人去了!”

鸳鸯走到院中时 , 看见合家人都聚在院里 , 下人正从府门上取下一枝响箭 , 一路小跑着呈到执生面前 。

执生皱着眉 , 从箭上取下那封被射穿了的信 , 紧锁眉头 , 读罢 , 转头对鸳鸯说:“是小红 。 可能是报复 。 ”合家惊慌 , 低低地议论起来 。

“赎金要多少?”婆婆扯着执生的衣袖问 。

“五十金 。 ”

婆婆大惊失色 , 说:“刚被抄了家 , 一口气还没缓过来 , 哪里拿出五十金来!”

“我们陈家的人 , 无论如何也要保全!”鸳鸯说 。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, 下人的眼中充满了感激 。

“纵使凑出了钱 , 可是……由谁去交赎金呢?”执生低声说 。

恐惧在人群中传染着 。 抄家时死里逃生的情景历历在目 。 陈府被吓怕了 , 人人惜命 , 没有人愿意再拿命冒险 。 起风了 , 大家都像冬天里的鸟儿那样缩起了脖子 。

“我要好好想个法子 , 在此之前 , 我会派一队衙役去山里查探 , 大家都散了吧 。 ”执生说完 , 陈府人作鸟兽散 。

鸳鸯心里冷冷的 。

她知道 , 陈府放弃了小红 , 那个曾经与陈执生同床共枕的女子 , 那个曾与陈执生一起坐过大牢的女子 , 那个曾经眼波流动的女子 。 饶是她说她去 , 他也不会出那五十金 。

这天深夜 , 执生进了房 , 径直吹灯上床 , 背对鸳鸯躺下 。

“执生?”鸳鸯轻声唤他 。

“还不睡?”

“抄家时候的事 , 你从不曾对我提起?”

“没什么好说的 , 都过去了 。 ”

“你胡说 。 如果是从前的你 , 定不会抛下小红不管 。 执生 , 我不恨你变了心 。 可是抄家 , 就能把那个清正廉明的陈执生抄走了?再说 , 咱俩还像个夫妻吗?”

陈执生沉默许久 , 突然冷笑一声 。

“你想知道发生了什么?把你的手给我 。 ”执生说着 , 拉着鸳鸯的手伸进自己的襦衣 。 鸳鸯的手在执生冰凉的胸膛上滑过 , 她的手指宛若触到嶙峋的岩石 。 沟沟坎坎 , 高高低低 , ——鞭打的 , 刀砍的 , 铁烙的……执生的胸膛是一片疤痕之丘 , 没有一块平地 。

“你问我为什么和其他人比和你亲近?鸳鸯 , 因为陈府上上下下 , 每个人身上都有一样的疤 。 我们经历过同一种痛 , 这种痛 , 你不明白 。 若没有小红 , 我再找一个女人 , 也要贴心贴肺跟我共过患难的 。 ”

鸳鸯明白了 , 抄家之后 , 经历过的人都拧成一股绳 。 她是个局外人 , 永远回不去了 。

06

鸳鸯讲完了 。

药铺外的雨仍然淅淅沥沥 , 一直在下 。

药快好了 , 那药的配方和解药 , 现如今 , 只有我和她知道 。

我道:“所以你要报复陈府?你要用这种药折磨他们?”

一道闪电划过 , 师姐的身影闪现又消失 , 宛若鬼魅 。

“不 , 我只是熬給执生 。 ”

她不紧不慢地重新熬起药 。 药罐里开始冒出白烟 。

她缓缓说:“我要他痛苦 , 脆弱 , 无力得像个孩子 , 只有我有解药 , 只有我能挽救他 , 我会陪着他好起来 。 然后他就会知道 , 无论何时 , 我都会陪着他 , 我要他回到我身边 。 我要他相信 , 我们还有爱 。 ”

“你非如此不可?”

“我还能如何?”

我常常叹气 。

这剂药是剧毒 , 服下后宛如天花 , 九死一生 , 唯有处女之血能缓和药性 。 我割破自己的手 , 我的血滴入药罐里 , 沸腾的药霎时间平静下来 。

“成了 。 ”师姐把药灌了一葫芦 , 别在腰上 。 梆子打了五下 , 青色的天光透过窗户渗进屋里 , 师姐的脸惨白 。

“师姐 , 天快亮了 , 你再不走就会被人发现 , 你还在等什么?”

“我在等药凉 。 ”她说 。 然后她拿起药罐 , 一仰头 , 把罐子里剩下的药全部喝了下去 。

“师姐!你这是做什么!”

她露出一抹苍白而温柔的笑 , 说:“师妹 , 我们是夫妻 。 夫妻要共患难 。 ”

07

这一个月 , 除了我 , 城里所有的医馆药铺都忙乱了 。 因为知府大人患了重病 , 据说是天花 。 每一天 , 所有药铺伙计都忙着往陈府送药 , 最后都摇着头回来 , 说知府大人无药可医 , 命悬一线 。

刚开始 , 陈府门口车马往来 , 探病问诊的人络绎不绝 。 后来 , 陈府门可罗雀 , 所有人都躲着走 , 怕被传染上天花 。 最后 , 连陈知府的母亲也带着下人撤了出来 , 只留下知府大人和他的夫人 。

据说 , 夫人亲自为知府大人问诊 , 呕心沥血 , 日夜相陪 , 知府大人的病居然有所好转 , 可夫人自己却染上了天花 。

知府夫人每天出门倒药渣的时候 , 会在门口留下一封家信 。 由小厮每天去收信 , 然后将信转给老夫人 。 信里刚开始只是报平安 , 后来就变成了知府夫妇写的诗词 。

这些诗词流传到文人举子的手里 , 他们看罢赞叹不已 。 城里流传着知府和夫人的传说 , 说两人生死之时 , 仍然紧紧握着对方的手 。 他们把这些诗词谱进曲子 , 唱进青楼 , 一时间 , 知府夫妇的故事唱便了勾栏瓦舍 , 唱过了高山流水 , 一直唱到庙堂 , 皇帝的耳朵里 。

一月后 , 知府夫妇痊愈 , 全城百姓跪地迎接他们走出府门 。

又一月 , 京城下旨 , 封知府夫人为诰命夫人 , 立贞义牌坊 。 整个陈家都振奋了 , 他们总算重新扬眉吐气 , 从前的陈家回来了 。

知府携夫人进京谢恩 , 衣锦还乡那天 , 全城热闹纷呈 。 我看见鸳鸯和执生并骑在高头大马上 。 执生意气昂扬 。 百姓说 , 他是死而复生 。 百姓不知道的是 , 他是在抄家时死了 , 在天花后才重生 。

马上的鸳鸯尊贵、威严、持重 。 她看见了人群中的我 , 我们四目相接 。 我冲她点了点头 , 然后转身离开 , 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