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人的黄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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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兰庭钰

圩区少见山 , 水塘或大或小 , 一个接一个 , 连成片 。 穿过塘埂 , 是菜地 , 是庄稼地 , 目之尽头 , 是树 , 多为白杨或水杉 。

眼下深秋 , 塘里的荷叶像被生活吸干了精神气的人儿 , 颔首垂胸 , 佝偻腰背 , 可少许仍倔强地挺着干枯的茎 , 茎上顶着叶 , 老妪一般干瘪 , 但仍脉络清晰 。 秋风扬 , 枯荷哗哗作响 。 天边的晚霞挂在远方的树梢 , 梢头的叶大多已回归大地 , 反哺根须 , 留下光秃秃的枝兀自在晚风中倔强挺立 , 晚霞蛛网般编织在枝与枝的缝隙 。

他就站在塘埂上 , 吸着旱烟 , 看着满塘枯荷 , 塘那边的菜地、庄稼地 , 远处的树以及树梢挂着的霞光 。 一群大白鹅左摇右摆 , 扭动肥胖的身子 , 从他身边经过 , 奥 , 日之夕矣 , 鸡要上笼 , 牛羊下来 。 羊 , 村里少见 , 只是陪伴自己多年的老水牛早已被牛贩子牵走了 。 他狠狠地吸了一口旱烟 , 吐出烟圈 , 他的脸氤氲着雾一般的气息 。 身后的村子 , 烟囱冒出的青灰色 , 早已稀稀拉拉 , 他的锅灶冰冷 , 可他没有回去的意思 ,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。 长大的孩子如脱笼的鸟 , 四下飞散 , 老伴早些年就去省城给小女儿带孩子去了 , 自己一辈子跟泥土打交道 , 糙惯了 , 含饴弄孙 , 洗碗摘菜 , 都笨笨拙拙 , 跟着老伴一起 , 他又自觉多余 , 更舍不得这生养他的村庄 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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暮色四合 , 如天网压下来 , 他仍固执的站在塘埂边 。 他的身影如他吐出的烟雾 , 孤立、单薄 , 在蔓延而来并逐渐厚重的墨色里 , 来不及升腾、化开 , 就消形匿迹 。

秋 , 本是金色 , 是收获 , 是辉煌 。 这样的日子 , 收割晚稻 , 栽插油菜 , 担水种菜;这样的黄昏 , 塘埂上 , 挑担子的 , 推板车的 , 赶牛放鹅的 , 来来往往 , 穿梭让道 , 好不热闹 。 村子上空炊烟袅袅 , 比试高低;有风时 , 炊烟摇曳 , 似扭动的曼妙腰肢 , 又快活如丰收的农人 。 电灯次第点亮 , 白中泛黄的光 , 欢乐跳跃 。 这一切在他眼前慢慢移动 , 远了远了 , 可分明历历在目 , 如昨日重现 , 昨日就是昨日 , 时间有情亦无情 。 此刻 , 夕阳倏地坠下去 , 晚霞消失 , 天一下子暗了许多 。 他的烟火明明灭灭 , 在这暮色中 , 如鬼火 , 让人发怵 。 人?哪来的人呢 , 年轻有力的 , 读书有文化的 , 开朗有眼光的 , 都逃离似的 , 想方设法 , 拼尽力气 , 咬牙负重 , 忍声吞气 , 留在了城市 , 只剩老人、小孩儿和抚育小孩的少妇留守乡村 。

“嘎嘎嘎······”一阵鸟鸣从他头顶上空划过 , 是南去的雁群 , 雁过留声 , 而人呢 , 白天所目睹的情形 , 又让他跌入无涯的苦海 。

一个人的黄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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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是他曾倾心仰慕的人儿 , 她刚嫁进村子时 , 俊俏白净 , 乌黑的双眸 , 岸柳一样的眉儿 , 哪像农村人呀 。 印象最深的是那年春节 , 正月十五刚过 , 队长组织大伙儿挑秧泥 。 她是山里人 , 第一次干这种活儿 , 挑着一担软踏踏的塘泥 , 藕样的腿儿 , 陷在稀泥里进退不得 , 白净的脸儿急得泛起红晕 , 两根粗实乌黑的麻花辫 , 乖巧地垂在腰间 , 急促的呼吸让隆起的双峰不太老实起来 。 他看到她 , 他更急 , 牛一般 , 三步并两步 , 卸下自己的塘泥 , 折回来想拉她一把 , 可毕竟是嫂子 , 他不是想多了 , 他骗不了自己的心 , 如此纯净的人啊 , 容不得自己有一丝的杂念 , 他犯难了 , 杵在那儿 。 “小叔 , 快把扁担递过来拉我一把 。 ”就这样 , 他帮她解了围 。

转眼间40年过去了 , 当年的少年不见了 , 如鹿撞胸的疼痛早已不在 , 生活的重荷琐碎碾碎了所有的梦与想 。 他们和所有的乡村人一样 , 按照既定的轨道按部就班的生活着 。 他也成家了 , 他们彼此的孩子陆续出生 。 为了生计 , 他的堂哥常年在外务工 , 她坚守后方 , 把日子打理得井井有条 , 更不可思议的是 , 她的几个孩子都上学 , 而且读了很多书 。 在80年代初 , 女娃读书 , 做母亲的要多有眼光 , 多有决心 , 多有毅力啊!苦与累之外 , 还有世俗的议论 , 女娃长大是别人家的人 。

她的孩子个个成器 , 都成了国家人 , 吃皇粮 。 今天是她最小的闺女出嫁 , 只不过现在的婚嫁风俗与他们当年不同 , 省去了很多 , 哪还需什么父母之命 , 媒妁之言 , 对上眼是前提 。 小女儿为了顾及父亲的感受 , 已经将婚庆从都市挪到离老家近的县城 , 那儿有司仪 , 有红地毯 , 有很大的宴客厅 。 今早上的喜宴后 , 两辆中巴车将亲友又接到了县城 。 他没有随车前去 , 早上他见到了她 , 自从她生病后 , 他们很少见面 。

多么俊俏能干的人儿已被阿尔茨海默病折磨的痛苦不堪 。 记忆中 , 她一直是那个好强能干 , 活得十分隐忍的女人 , 留在记忆深处的往往是那些刻骨铭心的美好 。 可眼前的她 , 瘦小的身体安放在木躺椅里 , 没有话语 , 没有过多的动作 , 目光黯淡 , 表情木然 , 偶尔露出笑脸,发出“咻咻·····”的声音也让人不明所以 。 她的大脑在萎缩 , 她的智力在衰退 , 她正在返老还童 , 返老还童常常被用来作为人生幸福境界的形容 , 她的幸福在不幸的痴呆中 。 呸 , 他狠狠地啐了一口 , 谁说她痛苦不堪 , 谁说她不幸 , 不生病 , 那么一个儿女心肠的人 , 如何忍心看女儿嫁到那么远;不生病 , 她能安然坐着躺椅不用忙前忙后;不生病 , 她老伴会坐在她身旁 , 耐心给她喂下的饭菜 。 因这病 , 她不需为女儿出嫁离别而伤心不舍;她不需为女儿远嫁他乡融入陌生家庭而牵肠挂肚;她不需为子孙有操不完的心 。 她可以目空一切 , 一切看似自然 , 与己无关 。

他为她庆幸 , 可他们曾经多么相似 , 为了孩子 , 他也拼尽所有 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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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这暮秋 , 雁儿尚可成群结伴抵御自然的冷酷 , 老伴有意疾病无情尚不可怕 , 孤独的他站在塘梗 , 直至黑暗完全将他吞没 , 黑暗中仍有一星烟火明明灭灭 。

《渤海文学》编辑部

顾问:李一鸣 丁建元 李登建

主编:风扬子

编辑:文蔓 玉清 习文

法律顾问:山东志城律师事务所冯吉岭律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