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78年的村上春树和他的处女作《且听风吟》

1978年，村上春树29岁。

这一年，村上春树从早稻田大学毕业4年，在东京涩谷区经营“Peter-Cat”（彼得猫）爵士乐酒吧6年，和夫人村上阳子结婚9年。

----1978年的村上春树和他的处女作《且听风吟》//----草丁生活 http://life.caoding.cn/

按照他自己的说法，尽管性格决定，依旧彻头彻尾的不擅应酬。但凭着兢兢业业的日夜劳作，好歹让酒吧生意走上了正轨。

也在这一年，村上春树写成了《且听风吟》，获得了由纯文学杂志《群像》举办的第23届“群像新人奖” 。由此，村上春树从酒吧老板，踏上了专司文学创作的小说家之路。

谈及创作的缘由，村上春树在后来的《我的职业是小说家》中写道，那时正躺在球场外席的草地上，观看中央棒球联盟揭幕赛，当YaKult燕子队击球手戴夫·希尔顿，挥棒击出潇洒有力的二垒打的那一瞬间，突然间冒出了一个想法：“对了，没准我也能写小说。 ”

1978年的村上春树，那一刹感觉得到了上天的启示。

----1978年的村上春树和他的处女作《且听风吟》//----草丁生活 http://life.caoding.cn/

《且听风吟》，图片来源于网络

然我们继续刨根，会发现这种想法不是凭空冒出，而是长期潜伏在脑海里的萦绕，或者说是对于追求未来生活本质的突然显现。

在读书的时候，村上春树就有想写点东西的欲望，很长一段时间内认为通过写作来谋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。戏剧专业的他，本想试着撰写电影剧本，但发现从剧本到最后影片成型，必须跟一大帮子人通力合作。这让他觉得性格犯冲，所以坚决地放弃了这一目标。

多年过去，村上春树生活上稳定下来，但精神世界却一直在摸索着。经营酒吧些许的慰藉不是和客人、爵士歌手一起闹腾，而是爵士音乐和忙里抽闲的读书时光。 29岁的村上春树，本身就如《且听分吟》书里的主人公，有着急需表达的欲望，想排遣在这个世界上作为一个独孤无依的个体所感受到的寂寞，想在那里建造一个住起来心怀释然的房间。

----1978年的村上春树和他的处女作《且听风吟》//----草丁生活 http://life.caoding.cn/

《如果我们的语言时威士忌》插图，村上春树著，夫人村上阳子拍摄

揭幕赛结束后，村上春树没有回酒吧，而是坐上电车前往新宿的纪伊国屋文具店，花两千日元买了稿纸和钢笔。

此后六个月时间，每当夜色深沉、酒吧歇业后，村上春树便伏在厨房餐桌上，写上1到2个小时左右的文字，初稿也陆续完成。

想写小说是怎么回事，但具体怎么写好小说，作为初写手的村上春树自己也不知道。刚开始着笔，他就按照《群像》杂志征文要求二百页稿纸左右的需求来写。写得时候也没有过多思考，大部分内容像是下意识冒出的东西。写完后连自己也觉得不怎么样：“故事虽大抵有了小说的模样，可读来觉得无趣。甚至心中不禁有些沮丧：我没有写小说的才能啊。 ”

困境中的村上春树，采取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写作方式。 “我决定暂且放弃稿纸和钢笔。取而代之，搬出了收在壁橱里的英文打字机，试着用英文写小说的开篇。 ”

1978年的村上春树，在这之前热衷阅读十九世纪的俄国小说和平装本英语小说，并完全接受了美国流行文化（尤其是后现代主义作家和爵士乐）。他还未曾系统地认真阅读日本传统小说，所以没有被日本作家打动的经验，也不太明白时下日本流行什么风格。另一方面，作为日本人，他认为自己在写作过程中，由于太了解日语，把情感和场景转换为书面语言时，就会在用词的斟酌上，不知道该怎样表达才好。 “自我表现这一行为同日语的特质结合的太深” ，这对他来说过于沉重。

纵天赋横溢， 1978年的村上春树，在短篇小说的驾驭能力上还不能从容自如，所以想另辟一条全新的道路。

----1978年的村上春树和他的处女作《且听风吟》//----草丁生活 http://life.caoding.cn/

《如果我们的语言时威士忌》插图，村上春树著，夫人村上阳子拍摄

用英文写作，倒激发了村上春树的写作思路。尽管词汇量有限，但只要进行有效的搭配，也能十分巧妙地传达出情意。村上春树渐渐找到属于他的文章节奏般的东西。

当时村上春树就想：原来如此，只消这样去写就行了。第一章节写完，他掌握了写作风格、方向、结构后，就将英语移植成日语。

之后村上春树再次拿出稿纸和钢笔，随心所欲写下去，越来越得心应手。重写时只用了故事的梗概，完全抛弃现实主义手法，艺术表现迥然相异。

这便是我们现今看到的《且听风吟》，有着类似库尔特·冯尼格特、理查德·布劳提根的后现代主义风格。词语精炼，风格简洁明快。比库尔特·冯尼格特，更轻松，柔和，也多了富有想象力的比喻；比理查德·布劳提根，少了诗意，黑色幽默，以及暗喻讽刺，但表达更直白准确。

不过，这文风的形成，还有另外一个现实原因， 1978年的村上春树每天能挤出来的写作时间，最多也就两小时，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写从容严密的文章。

----1978年的村上春树和他的处女作《且听风吟》//----草丁生活 http://life.caoding.cn/

村上春树与喜爱的喵星人，图片来源于网络

很多人在读完《且听风吟》时，可能很难形成一个整体印象，这本书表达了哪些东西？就如书名一样，一阵风刮过，但不知道这风留下了什么，了无痕迹。只是，像被一种感觉包围着，撩拨心弦的孤独感、怅然若失的感伤。

不是我们，就连村上春树自己都说，《且听风吟》中有很多东西他自己都不甚了了。

这本书有没有村上春树自己的影子呢？从时间关系上，我们至少会捉摸到一点微妙关系。

为什么选择1970这一年？

人的经历，回想会发现，会在某一年悄然着发生重大改变。 1970年夏天，从社会层面看，是全共斗（1968—1969年发生在日本的学生运动）失败之后的乏味季节；对村上春树来说，是他最后的单身时光（1971年和高桥阳子结婚）；那年之前的村上春树，虽然学习过得去，但不爱考试听讲，喜欢翘课、玩麻将牌、在爵士酒吧和电影院消磨时光；那年之后的村上春树，一直在为生存奋斗，夫妻俩白天到唱片行做事，晚上在咖啡馆打工。酒吧开成后，又过着非常节俭的斯巴达式生活，整天忙着切洋葱忙着还债。

1970年夏天，那年的风，是一个中间地带，往昔不再，未来沉重。那显得无忧无虑，又怅然的风，悄然吹过。

29岁的村上春树，下笔时，已然了然于胸。

----1978年的村上春树和他的处女作《且听风吟》//----草丁生活 http://life.caoding.cn/

《且听风吟》剧照，导演，大森一树

书中的故事很简单，以短短十八天作为时间单位，谈论了生死、朋友、恋情、命运、社会现状等。不过从开始到最后， 1979年的村上春树没有像写第二本书《1973年的弹子球》那样，有明确的创作主题。作者把自己的情思、体验和思考任其自然地播在文学土壤里，让它自由生长。章节与章节之间，只是单独的摄取某个场景着力描写。结果长成了枝杈繁复的多重意象。

其实，书里着力表现的思想，在第一章节已挈领表达。

文章第一章节笔下的“我” ，与第三十九章节故事中同一年龄的“我” ，脱离故事主线，在总结人生际遇时，道出29岁的村上春树真实的想法。

首先村上春树就明确一个观点， “不存在十全十美的文章，如同不存上彻头彻尾的绝望。 ”但是， 29岁的村上春树迎来了二十年代最后一个春秋，准备一吐为快。那么，想继续写下去该怎么处理？他借虚构的作家哈特费尔德说出， “从事写文章这一作业，首先确认自己同周遭事物的距离，所需要的不是感性，而是尺度” 。

但正如“我们要努力认识的对象和实际认识的对象之间，总是横陈着一道深渊，无论用怎样长的尺度都无法完全测出其深度。 ”所以，书里关于爱情、生命的探讨，都呈现出闭塞在瓶中的疏离感。不像他另外一部作品《天黑以后》，尽管作品表现出了这种困惑，但各个人物能通过孤独的频道与他人沟通，试着打破距离。这里， 1978年村上春树写得《且听风吟》里，主人公“我”偶一尝试（与鼠沟通）也彻底失败， “我”全然无法抗拒，只能处之以冷然、疏离、而又困惑地接受。

我们统统为一体在宇宙中漂流，我们谁也无法确切地安慰谁。

这疏离感，是这本书的重要特色，也是理解人物关系的关键之钥。不过这疏离感，也给作为读者的我们横陈了一道深渊，无法轻易跨过去摸清事物本质，所以我们读完后，会有感性的氛围而难有理性的分析。

风声里，作者吟唱了什么呢？

----1978年的村上春树和他的处女作《且听风吟》//----草丁生活 http://life.caoding.cn/

《且听风吟》剧照，导演，大森一树

是夏日柔和的南风，吹来了青春的怅惘。

书里出场的人物，几乎每一个都有青春伤痕。鼠准备向女孩表露心迹，但失败了；左手四根手指的女孩，孩子打掉，却不记得孩子父亲的模样；借唱片给我的女孩，给“我”在电台点歌，却不主动联系“我” ， “我”寻找后无疾而终；借零钱不停打电话撩人的女子，婚姻失败；“我”的哥哥，离开女友而远走美国；

主人公“我” ，交往的三个女孩，分别忘了，不知去向了，死了。遇到了喜欢的左手四根手指的女孩，却什么也没说。寒假回来时，女孩已经不见了。

心情抑郁的人只能做抑郁的梦，南风送来的夏日之梦，一样也是抑郁的。

是盘旋在头顶的恶风，吹来了命运的不公，无奈。

书中写道鼠和一个女孩在海里相遇的情节，多年后再次相遇，引出了约翰·F·肯尼迪的话：“人生下来就是不公平的。 ”鼠、“我”、四根手指的女孩、甚至于杰，不同的家庭环境，却都有着一共通点，就是家庭的疏离，没有温暖舒适的房间可供惬意成长。（鼠有钱却没有父爱，停车库并停的车辆成为唯一有亲情氛围的场所；左手四根手指的女家里被父亲的一场大病搞得七零八散；杰离开了中国，异乡漂流；“我”与父亲、哥哥的疏离。）

还有，那个借唱片给“我”的女孩，退学照顾瘫痪的妹妹。妹妹，只能躺在小床上，想自由呼吸海风的味道，却只有百分之三的几率实现。

是亘古不灭的风，无意义的存在。

文章开头，作者就借着鼠的口吻说，有钱人什么都不用想，穷人要活着，就必须想个不停，但我直接回答“到头来都是一死”；嬉皮士女孩、“我” ，参加共斗会彻底失败，整场运动斗争事后显得毫无意义，就像那颗被机动队员打断的门牙；第三个大学法文专业女友，找不到存在的理由而自杀；那只具有象征意义的牛，借主人公“我”的口吻问道，何苦好多遍反复咀嚼这么难吃又难看的东西呢？不正是在问人为什么要那么辛苦地活着吗；文章最后还写道：如果有人问“幸福吗” ， “我”只能回答或许，因为所谓理想到头来就是这么回事，只能在人的洪流与时间的长河中随波逐流。

无意义的生，抑或，就平静绝望地死去。

虚构的作家哈特菲尔德，一生的奋斗毫无意义，唯一支撑他的母亲去世之后，选择从纽约帝国大厦天台上跳下去。在虚构的《火星的井》这篇文章里，那个在宇宙中彷徨的青年人，穿梭过十五亿年的井。作者借风之口说：“我们在时间之中彷惶，我们无所谓生也无所谓死，只是风。 ”青年人没有找到答案，也举枪自杀了。

----1978年的村上春树和他的处女作《且听风吟》//----草丁生活 http://life.caoding.cn/

《且听风吟》剧照，导演，大森一树

1978年的村上春树，在《且听风吟》里没有探索风中吟唱的本质，只是沉浸在这疏离感包裹的臆想世界里。

就像书里最后所写的：

“一切都将一去杳然，任何人都无法将其捕捉。我们便是这样活着。 ”

----1978年的村上春树和他的处女作《且听风吟》//----草丁生活 http://life.caoding.cn/

《且听风吟》剧照，导演，大森一树